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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宋清酒根本就没有因为身份的事而生气,甚至连半点不悦都不曾有。
送走了陛下,来不及将虎符放下,男孩便飞奔至少年面前,涨红了一张脸,结结巴巴的唤着哥哥。
他想跟他解释,他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,他还想问一问他……自己能不能继续……
只做他一个人的小阿周……
欺瞒产生的愧疚感太过浓烈,男孩只唤出一个称谓,喉头哽咽的便再也说不出来话。
“阿周,”清风朗月般的少年看出了他并未刻意隐藏的心思,弯起眉眼满含宠溺的笑了起来,由衷的感慨道,“这下好了,做了大将军,就没有人敢欺负你,哥哥以后再也不用时刻替你担忧。”
熟悉的呼声一瞬间暖了人心,男孩眼眶忽的红了,眸子里传来一阵温热感,他抬起头看着面前比太阳温暖,比微风和煦,比花朵明媚的少年,哑着嗓子低声道,“哥哥,对不起。”
“你没有对不起哥哥。”宋清酒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阿周乌黑的长发,说话时声音中带了柔柔的笑意。
男孩紧紧揪着袖口,精致的五官上堆满了羞愧的神色,“我骗了你……”
“不算骗,”少年制止住男孩的话头,微弯身子,“你只说自己唤做阿周,并未提及家世如何,是哥哥心底猜度错了,况且,身份是自己的事,坦然或否与旁的人无关,你我相交,交的是萍水相逢的同袍情谊,而非家世身份,退一万步讲,就算阿周真的骗了哥哥也无妨,没有恶意的谎言既存在,便一定有其必要性。”
明达通晓,宋清酒很好的诠释了这四个字,自他亡故后,穆之周再未遇见过一个如他般完美的人。
走出承恩殿的时候,已是丑时三刻,外间下了很大的雪,白袍少年放眼望去,昏黄的宫灯映衬下,算不上漆黑的夜幕里,无暇似花瓣的雪片纷纷扬扬,飘飘洒洒,如同许多年前云胡山顶上的那个雪夜。
其实细想起来,盛京城中的雪夜和边疆的雪夜还是有区别的,前者并不算太冷,而后者的寒凉却是深入到骨髓里的,只是那时火气旺盛,即便是身处高峰之上,四肢冻得直打颤,心里也不觉得冷。
穆之周如今还能清楚的记得,那一夜拽着那个人的手爬上云胡山顶,就着厚厚积雪反射出来的莹莹光芒所看见的景象,以及那两句带了征求意味的询问。
“清酒哥哥,我能一直做你的阿周吗?”
“能。”
“那……你能做我的卫将军,永远陪在阿周身边吗?”
“能。”
能,大抵是这天底下最悦耳的发音,最美妙的字眼。
终其一生,穆之周也不会忘记那个人作答时的温柔和坚定。
宋清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,他的陪伴虽然不长久,但,于他短暂的生命而言,的确够得上永远。
初初继任大将军之位,战事棘手,处境繁难,幼小的年龄和屈指可数的功勋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穆小公子,还未在军中建立威望前的日子远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熬,彼时思及漫漫前路,只觉举步维艰,好在有一个哥哥同行。
你有没有遇见一个特别特别在意,最终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的人?
倘若没有,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。
宋梓舟原先已经躺下了,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进寝室里时,她慌忙起身,今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要早,答应过要在第一场大雪来临时送给长尤的衣服还差了几朵紫荆花,借着琉璃灯盏中摇曳的烛火,女子将绸缎与绣线一一铺展开来。
穆之周回来的太晚,今夜本不想过流光阁打搅,可又总想着来看看,脚步踏进院里,远远瞧见屋子里明明灭灭的光亮,心内不由得一喜。
她……是在等自己吗?
欢喜是短暂的,走近后,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窥见房中姑娘的举动,胸腔里的悸动倏忽止住。
原来……是在为宋氏府上的小哥儿赶做衣服。
白袍少年摊开手,接住一片越过房檐落下的雪花,雪花触及掌心温度后迅速消融成水滴,见状,少年在心里悲哀的想,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,才能得到那个姑娘如此用心的对待?
穆之周终究没有走进去,他静静站在廊上,直到天色微明,房间里的烛火被掐灭,方才迈开脚步悄悄离开。
九皇子一早就收到了宫人的消息,却推至第二日辰时才入宫,华丽的马车辗过巍峨的皇城,年轻的公子掀开窗边坠着的珠链,望着皑皑白雪包裹下的宫阙,眸光怔怔。
记忆中,母亲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女人哭过无数次,这一回和从前没什么两样,就算有不同,也只是比以往哭的更凶更狠些罢了。
叫他来有什么用?
不过是做一个无力的旁观者,呆若木鸡般的看着母妃爱而不得的悲泣。
音岚松开撩起的珠链,将投掷在外的视线收回,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,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,车轱辘转势渐缓,马车停在蕊妃娘娘所在的大殿外。
九皇子屏退侍者,独自走了进去,脚步甫一踏入,最先看见的是一层又一层的轻纱,凛冽寒风从缝隙里穿过,吹的殿内藕粉色纱帐翻飞飘扬。
靠近床榻的里间,一位衣香鬓影珠围翠绕的中年妇人斜斜倚靠在软椅上,失神的看着镂空雕花窗户外随着大雪一夜盛开的红梅。
模糊中,眼前依稀出现了做姑娘时的旧场景。
平阳并非花都,却有许许多多的梅树,每到隆冬之际,长街两岸繁花似锦,美的不可方物,那是魏氏最后一任家主为喜梅的爱女所种。
有的人会投胎,生在富贵窝里,伊始便有享不尽的荣华,而那些不会投胎的人,落在破败巷子里的渔家,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肩负起养家的责任。
如若不是少时邂逅了年轻的君王,或许至今,她仍然是平阳街头一名卖鱼女,生在渔家,嫁与渔家,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过完这一生。
假使如若成真,没有认识那个人,也没有被那个人当成另外一个人,那么西国就不会有宠冠后宫的蕊妃娘娘,而天之骄女秧之小姐,对她来说仅仅只存在于乡人的口口相传中,而非像现在一样,横陈在自己和心爱的男人之间,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。
“母妃。”音岚低低唤道。
闻言,中年妇人稍稍转头,将目光从窗外的红梅上移开,看见母亲那双红肿的眼睛,九皇子皱了皱眉头,沉声追问,“昨儿个可是又哭了一夜?”
“没……”妇人忙不迭的否认,下意识的垂首,鬓边散落的发遮挡住脸,“风雪迷了眼。”
音岚走至轩窗下,合上预留的缝隙,将风雪和红梅一并关在了外间,藕粉色轻纱晃晃悠悠的停住,只听见窗外一阵呼啸声席卷而过。